我叫凝香,是京城身价最高的妓子。但我的客人从不碰我,他们只在我耳边颤抖地诉说秘密,
那些能抄家灭族的秘密。我用这些秘密,织成了一张无人能逃的网。今天,网要收了,
第一个落网的,就是五年前,为十两银子把我推进火坑的……爹娘。
……我被卖进醉红楼那天,京城下着淅淅沥沥的冷雨。刚过完十五岁生辰,
身上还穿着弟弟穿剩的、打满补丁的薄袄。记忆里,似乎从来没有暖和过。
弟弟苏旺可以围着家里的泥炉子啃热乎乎的烧饼,我却只能跪在结冰的院子里,
用冻得像红肿胡萝卜一样的手,搓洗全家人的脏衣服。冰水刺骨,娘从屋里出来,
不是心疼我,而是粗暴地抽走我怀里偷偷焐着的、唯一一个破旧的热水袋,骂道:“赔钱货!
洗个衣服用这么多热水,柴火不要钱啊?”爹呢?爹喝醉了,拎起烧火棍就往我身上招呼,
骂声比风雪还冷:“丧门星!扫把星!要不是你克死了你爷爷,咱家能败落成这样?
老子能这么倒霉?”这样的打骂,是家常便饭。好像我活着,呼吸,本身就是一种罪过。
家里所有的好东西,都是弟弟的。新衣服、白面馍、甚至爹娘偶尔的一个笑脸。而我,
连喝口稀粥都不能有声音,不然就是“饿死鬼投胎”。娘最后一次替我梳头,手有点抖,
声音倒是稳的:“阿冉,别怨爹娘,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……你弟弟年纪也到了,该说亲了,
总不能……唉……”爹蹲在门槛上,头埋得很低,只是一个劲儿地抽着旱烟,烟雾缭绕,
也遮不住他脸上的愧怍和……一丝轻松。我没哭,也没闹。只是安安静静地,
看着娘把我那稀疏发黄的头发,用一根红头绳勉强扎起。镜子里的丫头,面黄肌瘦,
唯有一双眼睛,黑得渗人,里面像是结了冰。醉红楼的后门又窄又暗,龟公领我进去的时候,
一股浓劣的脂粉香气混着酒肉馊味扑面而来。老鸨王妈妈穿着绸衫,摇着团扇,
上上下下地打量我,眼神像在估量一件牲口。“啧,瘦是瘦了点,底子还行,
就是这死气沉沉的样儿,得好好调教。”她冰凉的手指捏了捏我的下巴,“以后,
就叫凝香吧。”爹接过那个轻飘飘、却足以压垮我整个人生的钱袋子,手指攥得发白,
终究还是塞进了怀里。娘别过脸去,不敢看我。我忽然笑了。就在那肮脏的后院里,
在冰冷的雨丝中,对着我那即将永别的爹娘,露出了一个极其古怪的笑。然后,我转身,
自己一步一步,走进了那栋张灯结彩、如同巨兽咽喉般的花楼。甚至,
在经过那间分配给最下等粗使丫鬟的、散发着霉味的小柴房时,我反手,
轻轻扣上了那扇破木门的插销。“咔哒”一声轻响。隔绝了外面的世界,
也锁死了过去的苏冉。柴房里堆着杂物,只有一扇小窗透进微弱的光。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,
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淫声浪语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渗出血丝,却不觉得疼。哭?哭给谁看?
闹?闹了就能出去吗?这世道,吃人。要么被吃,要么,就得学会怎么吃人。
既然你们把我推进这最脏的泥潭,那我就用这泥潭里的水,洗净自己,爬上去。爬到最高处。
我没有被直接安排去学艺,而是被扔进了最下等粗使丫鬟住的、阴暗潮湿的通铺。
每天有洗不完的毛巾、碗碟,倒不完的秽物桶。其他丫鬟看我新来的,瘦小好欺负,
脏活累活全都推给我。稍有不慎,管事的巴掌就扇过来,
或者克扣那本就少得可怜的、能噎死人的馊饭。第一个月,我几乎没睡过一个整觉。
手上全是冻疮和裂口,肩膀被沉重的水桶磨破皮,火辣辣地疼。
晚上躺在散发着霉味的通铺上,听着隔壁房间传来的淫声浪语和其他丫鬟的鼾声,
我死死咬着嘴唇,不让眼泪掉下来。我不能一直这样下去。我要活下去,要爬上去。
我开始观察。观察王妈妈喜欢什么,讨厌什么。观察楼里得势的姑娘们有什么共同点。
观察那些龟公、打手,谁和谁有矛盾。我拼命干活,但不再傻干。我学着在王妈妈经过时,
表现出最卖力、最温顺的样子。
我偷偷收集楼里一个仗着有点姿色就偷懒、还把客人赏赐私藏起来的丫鬟的证据。
更重要的是,我发现了账房先生的秘密。他做假账,贪墨楼里的银钱,
而且似乎和王妈妈的一个对头妓院有联系。这个发现很冒险,但值得一搏。第二天,
我就去找了王妈妈。彼时她正对着一群哭哭啼啼、不肯就范的新买来的丫头发脾气。“妈妈,
”我声音不大,却让满屋子的抽泣声一静,“我不想做粗使丫头。”王妈妈挑眉,
讽刺道:“哟,心气儿还挺高?你想做什么?当头牌也得有那个命!”“我能帮妈妈赚钱,
赚大钱。”我看着她,眼神平静无波,“但不是靠皮肉。”“呵,笑话!在窑子里不卖身,
你卖什么?”“卖消息。”我吐出三个字,“达官显贵们的消息。”王妈妈愣住了,
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,但看着我那双不像十五岁少女该有的、深不见底的眼睛,
她的笑声渐渐停了。“给我三个月,”我说,“我会证明我的价值。这三个月,我什么都做,
端茶送水,学规矩技艺,但不见客。若三个月后,我觉得自己值不了您期望的价钱,
任凭发落。若我值了,往后怎么接客,接什么样的客,我自己说了算。
”那大概是我这辈子最大的一场堵伯。赌王妈妈眼里除了眼前的银钱,
还有没有更长远的野心。她盯着我看了很久,久到空气都凝滞了。最后,她扇子一合:“好!
老娘就给你三个月!倒要看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!不过,这三个月里,
你要是存了什么歪心思,或者证明不了你的价值,到时候,可别怪妈妈我心狠!”从那天起,
我成了醉红楼里最特殊的那个存在。白天,我比任何人都拼命。学琴棋书画,老师敷衍,
我就自己琢磨到深夜,手指被琴弦磨破,结了痂又破。学姿态礼仪,
对着水缸的倒影一遍遍练习走路、微笑、斟酒,直到肌肉形成记忆。
我听头牌姑娘们怎么唱曲,怎么看客人的眼色,怎么说话能搔到痒处。晚上,
我主动包揽了给前厅雅阁送酒菜的活儿。那是醉红楼最核心、也是最危险的地方。
京城里有头有脸的男人,几杯黄汤下肚,在温香软玉的包围下,最容易卸下心防。我低着头,
像个影子一样进出,布菜,斟酒。耳朵却像最灵敏的兔子,捕捉着每一句看似无意的话。
张尚书家的公子和侍郎的小妾有私情;李将军克扣了军饷在城外置了外宅;赵大人即将外放,
正在四处打点,手头有一笔来路不明的银子……甚至,某个王爷似乎对当今圣上,颇有微词。
这些碎片,被我像捡珍珠一样,小心翼翼地收集起来,夜深人静时,躲在被窝里,
用偷藏起来的炭笔,写在撕下的内衬衣角上。我不需要知道全部,
只需要记住关键的人名、地名、事件。它们现在看起来微不足道,但谁知道,哪一天,
哪一颗珍珠,就能串起一条致命的项链?我变得沉默寡言,对谁都保持着距离,
却又在关键时刻,能递上一杯恰到好处的热茶,或是一句不着痕迹的关心。
我仔细观察着楼里的每一个人,王妈妈的贪财与隐隐的不安分,头牌姑娘们的明争暗斗,
龟公打手们之间的势力划分。渐渐地,我摸清了一些门道,甚至用省下的微薄赏钱,
偶尔买点小酒小吃,拉拢了一两个不得势的小龟公。三个月期限到的前一夜,
我敲响了王妈妈的房门。我把几张写满字的粗糙纸片放在她面前。
上面记录的不是客人的隐私,
而是楼里一个颇有心计、正暗中联系对家妓院想挖走头牌姑娘的丫鬟,
以及王妈妈最信任的那个账房,偷偷做假账中饱私囊的证据。王妈妈看着那几张纸,
脸色从疑惑到震惊,再到阴沉,最后,她抬起头,眼神复杂地看着我,
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我。“这些……你怎么知道的?”我没回答,只是说:“妈妈,
我的价值,不在于能陪多少客人睡觉,而在于,我能让您这醉红楼,更安稳,也更……特别。
有些客人,他们来这不只是为了女人,更是为了找个能说话、且话不会传出去的地方。
”王妈妈沉默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。第二天,
我搬进了一个独立的、虽不奢华却干净整洁的小房间。王妈妈对外宣布,凝香姑娘身子弱,
需静养,暂不接客,只偶尔在前厅雅阁弹琴助兴。
我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被打骂驱使的粗使丫头。我有了自己的丫鬟,
有了挑选客人的权利——虽然初期,所谓的“挑选”,只是在王妈妈的安排下,
见一些相对安全、但又确实可能带来“消息”的客人。我依旧不卖身。
我卖的是“解语花”的人设。琴艺渐精,谈吐得体,更重要的是,我懂得倾听,
懂得在恰到好处的时候,表示理解和同情,懂得守口如瓶。来找我的客人,
渐渐多了一些“奇怪”的人。有怀才不遇的文人,有满腹牢骚的小吏,
甚至有后院起火、无处诉苦的官员。在我这间布置得清雅异常的屋子里,
他们可以暂时卸下伪装,说一些清醒时绝不会说的话。而我,依旧是那个安静的倾听者,
只是在送走他们后,会回到内室,点亮灯,将那些或狂妄、或颓丧、或隐秘的话语,
用娟秀的字迹,加密后记录在一本看似是曲谱的本子上。五年。整整五年。
醉红楼的“凝香姑娘”,成了京城风月场的一个传奇。她貌非绝色,
却气质清冷;她不苟言笑,却能让最挑剔的客人满意而归;她身价高昂,
却依旧保持着女儿身。人们猜测着她的来历,羡慕着她的好运,却不知,
在我那看似平静的眼波之下,积蓄的是怎样一股暗流。我攒下了惊人的财富,但更多的财富,
是那只被我藏在暗格里的紫檀木匣。里面厚厚的册子,记录着京城大半权贵见不得光的秘密。
那是我用五年青春,在污秽中一点点淘洗出的护身符,也是我复仇的资本。我等待着。
等待一个时机,也等待……某些人自动送上门来。一个春日的下午,丫鬟进来禀报,
神色有些古怪:“姑娘,外面……有一对老夫妇,带着个年轻男子,
说是……说是您的爹娘和弟弟,想见您。”我正在插花的手,微微一顿。来了。比我想象的,
还要快。我轻轻放下手中的玉簪花,拿起丝帕,擦了擦手,
语气平淡无波:“带他们到偏厅等候。”我慢条斯理地喝完一盏茶,对镜整理了一下鬓角,
确保自己每一根发丝都透着精致的冷漠,这才扶着丫鬟的手,袅袅娜娜地走向偏厅。
五年不见,他们老了很多,也……似乎更窘迫了。爹娘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服,
裴圭里
文虫儿
奉天证道
用户10036154
雨枫泰泰泰
逢小希
快乐的皮蛋
起飞啦啦啦
裴圭里
燕云十八嘤